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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就以一個很13的形象出現過了…… (1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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門煉氣之術與眾不同的是,它蓄氣之所不在丹田,而在後腰雪山。所蓄者,並非後天真氣,而是先天精氣。

雪山不過督脈命門與陽關之間的一處過道,真氣循脈環流,過而不留。

雪山煉氣之法一般人亦可習練,然而若非定力極強者,往往在第一關“凝氣”之法上就鎩羽而歸,真氣流竄,根本無法停留在雪山。

可是括羽一歲開始習練箭術,五歲學習盲射,心聚神凝,靈臺空明,定力之強,絕非常人所能及。

雲中君目盲而耳聰,能夠依自然萬籟之聲辨方位、曉障礙,來去自如。然而括羽初入宮後獨自在校場練箭,收斂精神,竟是避過了雲中君的耳力。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,括羽也因此得以成為雲中君唯一一名入室弟子。

當真氣能夠在雪山停留,收放自如,便可以開始聚煉先天精氣。

人乃萬物之靈長,秉天地日月之精華而生,初生時,先天精氣最盛,然而慢慢成長衰老,先天精氣終於彌散殆盡,盡則人亡。

聚煉精氣,便是要聚斂人之散於自然的靈魄,歸化於雪山之中,蓬然博大,沛然莫禦。

只是這聚煉之法好似沙中淘金、百草聚丹,千辛萬苦,方得毫厘。需得日積月累,勤苦不輟,方有所成。所煉之氣,至剛至柔,至陰至寒,能夠凝水成冰,化霧生霰。

倘是內力未覆,他今日豈能憑空凝出冰塊兒來?又豈能現在涼沁沁地讓她抱著避暑?

可若是三花封穴解了,他為何還是乖乖待在這裏,任著皇帝監視軟禁他?

括羽埋頭在她發裏蹭著,甕聲甕氣道:“嗯。”

“什麽時候?上次來莫飛飛給你解的?他哪來那麽大膽子?”

括羽抱著她,打了個呵欠:“你從詔獄走後的那個早上,君上來了。”

左鈞直愕然至極。

雲中君。

雲中君竟然會這麽做。

括羽是北齊皇帝朱昀之子,按道理最恨他的當屬雲中君和女帝。

女帝當年流亡北齊曾接近尚為親王世子的朱昀,為長公主時將他一擒一放,後又被朱昀設計擄獲……這二人之間的愛恨糾葛,恐怕絕非外人所能想象。

括羽模樣多少與其父其母肖似。恐怕當女帝得知括羽的身份後,便再不願多看他一眼。

只一眼,就會令她想起朱昀,想到他日夜對著一個酷似自己的女人意淫自己的情景。

這種羞辱是個女子便難以忍受。

而雲中君作為女帝的男人,又會怎麽想。

可雲中君居然會親自解去了靈樞針法對括羽的禁錮。

解去禁錮,意味著給了括羽自由。詔獄的鎖鏈再堅固、墻壁再厚,以他括羽的本事,都是來去自如。

她清楚的記得,當時雲中君和女帝都在彥親王的封地。雲中君當是知曉了明嚴打算殺括羽的計劃,連夜匆匆趕回京城。

“雲中君怎會……”

“他讓我自己選擇。無論我怎麽做,他都不會出手。倘是我殺他,他亦不會抵抗。”

“那你……”

“君上待我如父。”

左鈞直無聲一嘆。括羽笑道:“他說我隨時可以去天姥山尋他。”

“既然早就恢覆了內力,為何不走呢?”

括羽靜靜地看著她,瞳深似海。

“我的心沒有那麽大。你就是我的江山。”

左鈞直伸手攬住他的脖頸,二人緊緊相擁。

良久,左鈞直問道:“那個灰衣女子呢?”

括羽道:“我同她長聊過一次。安排她同那幾位舊臣故將一同出了海。”

“為何要裝作內力盡失的樣子騙路插刀和莫飛飛他們?”

括羽手掌流連在她凝脂般的肌膚上,絲滑如雨的觸感令他愛不釋手。“皇帝雖留我性命,心中芥蒂終是難消。”

左鈞直默了一默,接著問第三個問題:

“你那些手段都從何處學來?”

括羽楞了楞,失笑:“我在關外兩年多,天天和那些男人混一塊兒,難道成天就只聊打仗的事兒?”

男人在一起,最終的話題都是女人。

左鈞直微微發窘,括羽又正色道:“我數了下,你的四本書中,不同的風月姿勢共有八八六十四種。其中以浪蕩詞為最,三十二種,嘲哳曲八種,呻/吟賦十一種,浪蕩詞十三種。一個月三十天,算你月事五天,休整九天,剩餘十六天我們每天實踐兩種,這樣正好兩個月試完,你意下如何?”

左鈞直破口大罵:“無恥!下——”不知是要說“作”還是“流”,被他修長一指深深探入,在皺襞處時輕時重地按壓,頓時令她酥作一灘春水,抖得不能自已。只聞他頗帶了些起床氣恨恨道:“大半夜的把我叫醒,你以為我會只陪你談人生談理想嗎!”

幾粒桂子打落肩頭,幽香撲鼻。

左鈞直在硯臺邊兒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筆頭,將那浸滿了濃墨的羊毫趕得攏聚纖細。一堆桑皮紙寫就的國書鋪散在石桌上,飽滿的朱色璽印鮮艷欲滴。

拈了筆,遲遲落不下去。不是因為不知如何來寫,卻是因為心神不寧。

陸挺之等護送陳天平至交趾國境邊上,黎季犛派了大臣來迎,自己卻告言抱恙在身,備嘉宴候於王城。

入境十裏,滔天山洪驟至。五千人馬猝不及防,霎時被沖得七零八落。混亂中,陳天平和裴太師被殺,羅漢力護陳天平而身亡。最後艱難幸存者,只有陸挺之、關嬰及數百名官兵。

黎季犛羽扇金冠,居高臨下立於陸挺之等人返還南越必經之崖谷上,翩翩然道:“遠夷不敢抗大國,犯王師,緣天平實疏遠小人,非陳氏親屬,而敢肆其巧偽,以惑聖聽,勞師旅,死有餘責,今幸而殺之,以謝天子。”

狀似謙恭,實則猖狂至極。

十五天後,明嚴方收到陸挺之等人的表奏,勃然大怒。左杭、林玖請兵伐夷,誓誅黎季犛。

明嚴奉享太廟,思慮再三,終於決定出兵。遂登殿點將,命林玖、左杭分別佩左、右征夷將軍印,統率大軍四十萬,遠征交趾。

左鈞直名義上賦閑在家,卻在段昶的軟磨硬泡之下,重拾了對交趾的外務政事。

她很清楚明嚴是默許的,甚至很可能是他授意的。畢竟她曾許諾,若明嚴能饒括羽不死,她甘願唯天子之命是從,盡犬馬之勞。她對明嚴還有用。這是她還活著的理由。

背上裹來融融暖意,兩只胳膊環了過來。下巴擱在她肩上,暖暖的鼻息拂過她細嫩敏感的耳垂,癢得她微凝了眉。

“姐姐,你兩個時辰沒同我說話了……”

左鈞直心中酸澀一喟。她既希望他一直這般地戀著她,細水長流地在這一方天地中偕老,又覺得倘使就此將他束縛在了這方寸小院,他空有白羽滿翼,不越滄海而棲矮木,那是她的罪過。

“想什麽這麽出神?”

括羽輕輕抽去她手中筆,將她撥正到自己面前,居高臨下細細端詳她的柔白秀靨。

“真細……想來定是很吃墨罷……”

拈了素凈無紋的筆桿兒,作勢向她頰上描去。左鈞直想他向來說到做到,不說亦做到,連忙擡手去擋。試圖引開他的註意力,便道:“我在想小鐘夫人好像快生了。”

括羽果然住了手,秀挺的眉微微攏了些,道:“還有一個月吧……這次有二哥親自照看著,不會有事。”

當年葉輕出征時,韋小鐘已經有孕在身。中間幾次擔心受怕,竟落了胎。後來葉輕受傷,韋小鐘去督軍照料期間又有了身孕,卻在顛沛流離中再次流產。今年過年時韋小鐘方又懷上。交趾的事兒出了,葉輕本欲請戰,明嚴卻無論如何不再同意讓他去。只道他已然封王,軍功在身,也該讓其他人歷練一下。加之韋小鐘好容易安安穩穩一胎護到今日,萬萬再大意不得,便點了林玖和左杭二人。

朝中其實力主括羽率兵出征的人更多。盡管朝中對他劫獄之後的去向揣測不一,更對他、左鈞直和皇帝三者之間的關系浮想聯翩,然而軍國之事,到底不是這些瑣碎花邊所能幹擾的。且不說括羽謀略過人、驍勇善戰,單憑他出身於南越這一點,便足以令群臣聯名舉薦。

左鈞直聽段昶、莫飛飛和林玖說起這些事情的時候,心中只覺五味雜陳,又覺得萬分諷刺。括羽卻似是只當個笑話聽了聽,折了根樹枝,畫沙為陣,列豆成兵,告訴了林玖南越和交趾一帶何處山險,何處澗深,何處兵不可入,何處城池奪而據之必勝。末了,仍是囑咐林玖萬莫輕信黎季犛,更不可輕敵。段昶和莫飛飛面紅耳赤。之前倘是聽從括羽之忠告,何至於陳天平和羅漢慘死,兩國兵戎相見?

括羽揉了揉她緊鎖的眉心,嘆道:“有什麽事不能同我講的?”

左鈞直別著頭躊躇了半晌,抱住他的腰把頭靠了過去,低低道:“皇帝讓我歸朝——”她吐了口氣,兩個字從牙縫中擠了出來:“入閣。”

清楚地感覺到他的身子僵了一下,她苦笑:“我開蒙讀的是聖賢濟世之書,向往的是‘為天地立心、為生民立命、為往聖繼絕學、為萬世開太平’。小時候常羨慕男子可以科舉為官,一展胸中抱負。所以當年皇帝誘引我入朝,未嘗不是我心甘情願。閣官……我何曾沒有艷羨過?不是為了風光,只是想做一些事情……”

她沒有直說,想表達的意思卻再清楚不過。

括羽摸著她的頭發,磨著牙道:“你這說得,倒是讓我有點想做皇帝了。”

左鈞直大驚失色,手上失措掐了括羽一把,“什麽?!”

“宰相和皇後都給你做。這樣白天能見到你,晚上也能見到你。”

內閣豈是那麽容易進的。天機中樞,至今也不過六部尚書、五大學士罷了。誰不知一入內閣,無論品秩,便是天子近臣,可左右軍國要策。多少人兩眼紅通通的,就盯著那閣臣的位置。

左鈞直是女人,還是一個很年輕的女人。別說入閣,女子為官,自古未聞。

可那一日起,天下的人都知道風向變了。

有言官奏表曰,既然女子可為帝,為何不能為官?時勢劇變,豈可泥古?撫定四夷,舍她其誰?

綱常之辯、倫理之爭,整整持續一月之久,天下書院州學,無不激論此事。

明嚴冷眼旁觀,這一場論戰本就由他授意挑起,他並不介意多看些熱鬧,看看這些臣子,平日端正恭敬的外表之下,都是怎樣心思。他更想看一看,這朝政若是再一大變,著意維新,哪些當是順時之臣,哪些會是逆勢之眾。

交趾硝煙既起,界限紛爭更是不斷被提上朝會。十二封《與交趾辨明地界書》被抄做百餘份,金殿之下雪片般飛落。

滿殿緘口。

“誰寫得出,便入閣罷。”

冷冷淡淡,十數年如一日。一月未出一語,一語便定乾坤,駁無可駁。

文武百官百味雜陳的眼色中,左家子嫉恨帶酸的目光裏,淡雲寬袖長衫粉白裙裳的年輕女子素面朝天,從容入殿下拜。蝶鬢翠髻已挽作婦人模樣,絲絡綰束,素雅莊重。唇噙一點朱砂色,眉描兩縷黛螺光。

眾人都看得呆了,一時間竟忘了方才唇槍舌劍都爭辯的是些什麽,只在想這數月不見,竟是已經嫁了人。原以為不過蒲草質地,恁地如今平空生出十二分亦莊亦媚的風流韻致?難怪皇帝當日一襲黃袍罩了她身,可瞧她一身庶民裝束,分明又不是與了皇帝。

當下更不明白皇帝的莫測心機,卻見這女人不卑不亢,不謙不讓,磊磊落落將皇帝的封擢一一領受。

“臣既以女身入朝,當服女官朝服,不作男裝。”

好生囂張!此前與她共事過的禮部、兵部官員只當她溫柔謙和,哪知她一朝罪名盡洗青雲直上,倒像是性情大變了似的,不但要開女子為官入閣之先河,還大言不慚地向高高在上的天子無理索求,恰自從未制備過的女官朝服開始,這不是奸臣之態是什麽!可恨的是皇帝卻漠然應允,雖未善顏相待,卻也是縱容!

時勢所迫、天道不彰,竟讓這等狡獪媚佞女子得勢!

左鈞直看到大路末處遙遙停著一輛青簾油壁小馬車,車上車夫打扮的一人雙臂枕在後腦勺下,仰靠在車壁上睡覺。臉上蓋著一頂羊皮氈帽,兩條長腿交並擱在車轅上,姿勢悠閑自適,頗有幾分大隱隱於市的味道。

左鈞直的嘴角勾了起來,將行時,馬嘶鬃揚,蹄踏塵飛,數匹高頭大馬攔在身前。看清了馬上數人,左鈞直漸冷了臉色。

“左鈞直,莫以為籠絡了太子,勾引了皇帝,就可以為所欲為。”

錦織官袍紅得耀眼,端著一身滾金刺銀的肅重官威,高高坐在棗紅大馬上,像是要讓眼前秀致如柳的素衣女子低至塵土裏



“這算是一記殺威棍麽?”左鈞直揚唇一笑,“左大人如今和我品秩相當,卻坐在馬上同我說話,未免與禮制不合?”

左載賢官居太常寺卿,乃是九卿之一,向來說一不二,哪曾想左鈞直竟針尖對麥芒地毫不相讓,不由得氣道:“論輩分我也是你的大伯,別說不下馬,讓你下跪都是天經地義!”

然而左鈞直連皇帝都敢不放在眼裏,那一通鞭子早就打掉了她對左家僅有的一絲敬畏,又豈會再如以往,多少顧及三分情面?

“大人認錯人了罷?我出身貧寒,可不記得有大人這般的貴戚。”

旁邊的老三大理寺丞左載文壓著聲音道:“左鈞直,你其他的罪名都算是一筆帶過了,可那裏通外國的大罪,倘是傳揚出去,別說朝廷,整個天朝都沒有你的立足之地!”

左鈞直眉尖兒微挑,有左杭在,括羽那北齊遺嗣的身份,自然是瞞不住左家。只是拿這事兒來威脅她,未免太不明智了些。皇帝緊鎖了這個消息,自然是考慮到若是讓世人知曉北齊朱氏皇室尚有後人留存,不免人心不穩。八英中誰敢傳出這個消息去,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。

“寺丞大人不妨放出個口風兒去,再摸摸自己項上人頭還在不在罷!”

銳利目光掃過這幾個人,想起過往他們對父親的種種冷漠,想起那一通自私無情的鞭笞,心中頓時生出厭惡。偏了頭,口吻中頭一回帶了譏諷:“聽說侍郎大人在瑯琊閣養了個鹽道的女兒,生得好一副銷魂樣貌。寺丞大人在西郊亦方收了千畝田地,今年的收成甚是不錯。”

戶部侍郎左載道尖著嗓子道:“你胡說八道!”

左鈞直冷笑道:“二爺小聲兒些,滿街的人都聽見了!”

話語未落左載道身後一騎突出,袖子底下露了棱光耀目。

只是左鈞直而今哪還是以往天真無邪的少女,若不是有恃無恐,哪會這般尖刻地挑釁?

那悄無聲息路人般走過來的人只是撩足一踢,左承煥座下駿馬痛極長嘶,連帶著他一同翻滾在地。狼狽不堪地撐身而起,恰對上一張俊中帶煞的臉。方才還在手中的那把明晃晃的匕首,不知何時掉了個頭,鋒利尖兒沿著他的頸脈走過,揚起生冷纖細的疼楚。

“我的女人,也是你動得的?還記得那幾個偷狗賊罷?明兒把你掛城頭去,何如?”

括羽冷眼瞅著街道末處騰起又落下的蓬蓬塵土,“幸好你爹被逐出家門,倘是你生養在那些人手中,我斷斷看不起。”

左鈞直悵惘道:“他們就是怕我報覆罷……我又豈是那樣的人。只是他們還是逼得我做了不想做的事。”

括羽道:“刻薄得好,換作我,我還能刻薄十倍!”

左鈞直含怒踹他:“你怎麽這麽不善良!”

括羽不悅道:“我還不善良?我再善良些,早被左杭和陸挺之給弄死了。”

左鈞直悚然一驚,忽想起他出關前的那次射獵中的駑馬和冷箭……難道真就是左杭和陸挺之下的手?想起前後許多事情來,心頭霎時雪亮。

天朝歷來的規矩是:無軍功,不王侯。

陸家和左家,官位再高,權勢再大,究竟不能世襲,家祚綿長與否,全憑子孫本事。世世代代要想保住高位,子孫便得拼死拼活地念書、科舉、攀爬官場。這哪裏比得上莫飛飛這等家中有爵位的活得輕松快活?

若無軍功,最靠譜的法子莫過於攀龍附鳳。偏生皇家人丁不盛,就鸞郡主一個是條捷徑。陸挺之和左杭都是一心往上爬的好勝之人,難怪會為鸞郡主搶破了頭,更是不惜下手陷害被鸞郡主看上的括羽。

眼看著葉輕北伐被封了王,陸挺之和左杭想必是眼紅極了罷?難怪趁著交趾事起,先後請命南下。這般急功近利……左鈞直有些憂心地看向括羽,“南征交趾……能勝麽?”

括羽眸如寒星,“那得看他們沈不沈得住氣。”

左鈞直搖頭輕嘆:“我擔心……唉,其實也就是看林玖壓不壓得住左杭。可林玖是個淳樸性子,並不愛與人相爭。但左杭不一樣。左家一門四人在朝,皇帝從左相開始就有意削奪左家權勢。左家的未來,全系在左杭一個人身上。這一次的軍功,他勢在必得。”

看著括羽淡泊的模樣兒,仿佛事不關己高高掛起,左鈞直卻放不下心,又道:“其實皇帝讓我入閣,就是因為我是個孤臣。任何人都不會親附我,我亦不會親附任何人……正好讓我去和左家還有其他葉茂根深的老臣們抗衡罷……我越是驕橫無忌,他大約越是高興……”

括羽把她塞進馬車裏面去,趁著簾子遮著,懲罰似的咬了口她沒個止歇的淡紅嘴兒,“真是會揣摩上意,皇帝想這麽多就罷了,偏生你想得比他還多。”探手摸了把她柔軟扁平的小腹,“照這樣下去,啥時候生兒子?”

左鈞直面如火燒,瞧他似又來了勁兒,忙把他搡了出去。可他出去了,又止不住地有些兒想念。近一年的朝夕相處,今個兒不過白日幾個時辰沒見,怎的就這般不習慣?勾起簾子來,看到他挺拔如蒼松翠竹的背影,心頭方覺得紓解了些。她猶自發著癡,聽見他道:“風大,收了簾子作甚?”

左鈞直哪好意思同他說隔了層簾子都覺得想他想得不得了?心口不一地道:“我入了朝,你卻被禁在家裏……總覺得委屈了你……你沒有不高興罷?”

括羽趕著馬兒,慢吞吞道:“我也覺得吃軟飯太丟人。”左鈞直心尖兒像被揪了一把,難過得不知如何是好,卻聽見他又道:“不過我現在又當馬夫又當保鏢的,夫人你就賞個雙份的月錢唄。再算上陪吃陪喝陪睡,我這相貌身板兒怎麽算都是個京城頭牌罷?夫人你不再多打賞些?”

左鈞直被他逗得笑了,呸道:“原來你也是個臭美的,凈貧嘴!”

車外冬日寒風凜凜,車內卻暖意融融。這男人這樣疏朗幹凈的心性兒,讓她怎能不愛到心坎兒裏去!

作者有話要說:最近又忙起來了,龜速更新,抱歉抱歉

☆、太阿倒持

乳白色的濃霧天地彌漫,車輪轔轔之聲由遠而近,在一方簡陋院子前面停下。一墻的爬山虎油油地招搖,妃紅亮色從車輦中迢迢而出,艷光映上半壁盈綠,卻被濃霧沾濕了鬟鬢,沁出些許的淒清。

斑駁的木門虛掩,紅酥手半帶著猶疑,還是輕輕推開,門轆的軋軋聲音刺耳。一頭雪白的猛獸迎面撲來,卻在爪子搭上她的驚魂一刻被青衣的俊秀男子攔抱了回去,在他懷裏不滿意地嗷嗷兒叫了幾聲,很快又服帖下來,蓬松的大尾巴刷去按在他幹凈挺括衣衫上的梅花爪印。

他的眼神依舊是湛亮如碧漢朗星,一如初見。彼時,她隨父王母妃方至皇宮,還未落殿,便聽聞武英殿剛來了個同她差不多大的侍讀生。她正愁沒什麽樂子,便興沖沖地跑過去,果然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在空曠的大殿之前罰跪,面上腫起幾道傷痕,瞳仁兒卻是烏亮,像父王最愛的那副黑玉魄棋子兒。她遠遠地丟過去幾枚石子兒在他身上,跪得筆挺的身子卻是動也不動。頭一回有人看見了她卻沒什麽驚艷的反應,明澈的眼神兒晃了過來,又了無意趣地收了回去,仿佛面前那飛龍在天的大理石階比她更好看似的!

她就是這樣的驕蠻性兒,生在天家,習慣了所有人都把她捧在手心裏,習慣了所有人都對她鞍前馬後、唯命是從。

可他括羽偏不。這一匹南疆來的野馬,當她使盡了她所有的手段,到頭來發現他還是桀驁如昔。

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死心塌地地愛上他罷?

印象中上一次見他穿青衣,是他扮成小太監陪自己去韓府赴宴,仿佛恰是總角之宴,言笑晏晏,是青梅,也算竹馬罷。那一段星高雲淡的稀疏時光,好似蓮燈流落天河,燦燦明明,琉璃般澄凈璀璨的光輝映透她所有的夢。

那時候他心裏應該是還沒有那個左鈞直的罷?

是從林玖口中第一次聽說了括羽同左鈞直的糾纏。隱約覺得這個名字似曾相識,極力回憶,才想起當年扶桑來朝時,有一個四夷館雜官當街解圍,那雜官自陳姓名,似乎就是左鈞直。可是她無論如何憶不起左鈞直的模樣來。她本想去找括羽理論,卻在暮色中的闃無人煙的巷子口,見到了他擁著一個容貌平平的男裝女子,溫柔寵溺地吻了下去。

他難得地沒有覺察到她。她便知道他愛那個女子已經到了旁若無人的地步。

那一剎淚零落,暮色如煙,心如死灰。

“郡主?”

他低喚了一聲,墨晶的眉蹙起,眼底有幾分遲疑。身子微微讓了讓,示意她進門說話。

她自然明白他這份遲疑。恰如她敲上門那一刻的猶豫。而今物是人非,他姓朱,她姓明,水火不相容。他的父親險些虐殺她的父王,她的母妃曾是他父親豢養的殺手,亦曾因背叛他父親被關在地牢中三年不見天日。而她的皇姑母殺害了他朱氏全族,滅了他的故國。

喉嚨似被繩子窒住,張一張嘴,吐出一個字都覺得困難。

他進屋取了個軟墊放在院中石凳上,又倒了杯淡茶,道:“寒舍鄙陋,委屈郡主了。”

明鸞眼睛有些發酸,印象中皆是他往昔在宮中錦繡如玉的落落風華,卻不知道這一身漿洗得發白的布衣也能被他穿得如此軒昂磊落,愈發襯出傲骨瑯瑯。

終究還是愛的。就算是死了心、決意隨了對自己十多年一片癡情的林玖,重見時才發現這一份愛慕還是無法抹殺。

那仇恨又能改變什麽呢?

她流淚,他默然地坐在對面。霧氣漸淡,日光銷金。他沒有什麽話可說,沒有什麽溫柔可安慰,唯獨只能付與長足的耐心。

“我想……我想……”她張口難言,卻知道他們之間並容不下什麽更多的話語。她泫然的目光望著他,再難,她也還是得說出來。他眉鋒微挑,她咬唇說道:“我想求你……去救他……”

眸海波瀾揚起,映著金芒,“他怎麽了?”

明鸞緊攥著裙邊的纖指微微發抖,“方才得到八百裏加急快報,左杭窮追黎季犛,孤軍深入失了消息,他率軍去援,卻被黎季犛設詭計逼入孤城,兵糧俱斷……”

眉心緊鎖,唇角抿起,明鸞忽的起身撲通跪倒他面前,握著他的襟角含淚道:“而今我誰也不信,只信你。我求求你……”

他霍的起身,“郡主!”

明鸞卻緊緊抓住他的衣角不放,仰頭,眸中淚水晶瑩,盈然滑落,“我知道是我妄求了,我求誰都不該求你。是我們天朝欠了你的,是我們明家欠了你的,我們豈有資格再向你索求些什麽……可……可除了你,還能是誰……”

括羽道:“上一代的仇怨,我拎得清楚。我當是和你們兩不相欠。林玖與我十年兄弟情誼,並非我想袖手旁觀,只是——”他臂指墻外,黑瞳中沄潮隱隱,“我如今能活著已是難得,你看這院外,潛伏著多少親兵?郡主,要解孤城之圍,必領兵權。倘你是皇帝,你敢讓我帶兵麽?”

明鸞花顏勝雪,淩亂的淚痕上清光爍然。“我知道……可我還是信你……就算你有了朱鏑的身份,我知道你還是那個常勝,永遠不會變的。”見他仍是不為所動,她垂了眉,“皇兄其實也信你,不然又怎會讓我來這裏?”

括羽抽出衣角,淡淡笑道:“謝郡主和皇上信任,我擔當不起。國中大將何其多也,幾曾少了我一個。請回。”說罷拂衣而去,不豫多言。

明鸞怔忪片刻,眼看著他上了臺階,就要推門而入,心中不知何來的一股洶湧洪流,似是驚悸似是戀棧,似是郁憤似是不甘,急急提著裙子奔過去,從身後將他緊緊抱住。括羽冷著眉,欲伸手掰開她的手指,終究還是不願觸及她肌膚半分,垂著手道:“我已有妻室,郡主也同林玖訂了親,郡主莫要再任性妄為了。”

明鸞聞見他語聲冷硬,便知郎心似鐵,這一具身軀縱使她魂牽夢縈,這時候抱著,也如一塊幹木般了無滋味。他肯對那個女子千般柔情、萬種蜜意,卻至始至終不肯勻給她一分一毫。

可她仍是不願放開。這一放便永無期待。君有婦,妾有夫,此生此世再無緣分。

淚水滑入口中,苦澀如黃連。

“我別無所求,送我回宮,好麽?”

連日價政務纏身,邊境兵書一封連著一封,還得去應付其他官員的各種刁難。這些事情左鈞直本不怕,可是約莫是勞碌的日子久了,這幾日來總覺得心倦神乏,身子也不利索得緊,每每回家都是倒頭就睡。括羽憂心,她只道是邊關吃緊、政事繁忙,大約熬過這段時日便好了。

這日邊關急報甫至,兵部和內閣便急成了一團糟。眼下一眾武官和閣臣正在軍機處議事,爭論了一個時辰了仍是拿不出一個萬無一失的法子。她自知於軍務不熟,那些臣子也容不得自己插足,索性只是退居一側,緘口不言。幾個老臣煩惱處,拿出水煙袋來抽。軍機處裏連日來都有重臣日夜當值,氣味本來就不大好。這煙氣一熏,左鈞直愈發覺得頭暈眼花,隱隱覺得惡心欲嘔,不得已出去透氣。軍機處在勤政殿之南毗鄰文淵閣的位置,一出殿便見樹明水綠,清風帶露,頓覺得清爽許多。

花枝披拂處,兩個翠黃衣裳的宮女兒走過,喁喁低語。左鈞直本無心思閑聽,未料“括羽”二字飄入耳中,讓她激靈靈一震。

翠衣宮女道:“方才勤政殿前面那位就是括羽大人麽?”

黃衣宮女得意道:“不錯,你入宮晚,不如我們這些來得早的有那個眼福。不過今兒見到,也算是得償所願啦。”

翠衣宮女語聲中俱是艷羨:“本以為皇上生得是無雙的,原來還有人可以比肩……和郡主站一塊兒,真是對璧人兒。”

黃衣宮女忙警醒她道:“萬莫亂說,郡主是許了林玖將軍的。括羽大人此前劫法場,現在被削去職權,成了戴罪之人。你瞧他穿得……身後跟隨的,可都是十二親衛中最了不得的人。”

後面翠衣宮女又說了些什麽,左鈞直已經再也無心去聽,提著官裙飛一般向勤政殿奔去。

一路驚奔得釵環墜地,雲髻倭墮垂散,惹得路旁宮女、內侍、親衛等紛紛側目。她心中卻被懼怕密密地占滿,括羽,括羽怎麽又會被帶進宮來,皇帝又想對他做什麽!

熟悉的龍涎香味襲身而來,幽幽繚繞鼻尖,令他微瞇了眼。貢墨、書香,甚至足下涼硬水磨大理石的觸感,一切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。

禦案前的人還是那個人,他卻不會再是他的臣子了。

殿中侍奉的內侍在退殿之前,驚愕地看到那個消失許久的人一身布衣站到真龍天子面前,平平而視,松柏般挺秀筆直。他身後的鸞郡主輕輕拉了他一把,他亦是紋絲不動,半點、半點沒有下拜的意思。

而皇上說:“你果然還是肯來。”

他說:“遲早要有個了結。”

內侍自不明白這偈語般的對話是何意思,卻也沒有機會聽見後面的對白。

明嚴道:“你這一年多,過得倒是逍遙自在。”

括羽道:“樂不思蜀自然有它的道理。”

明嚴冷笑:“你自比阿鬥,朕卻不信你甘心一輩子伏在女人的石榴裙下。你給段昶林玖定下謀策,莫以為朕不知道。”

括羽道:“既是如此,為何今天還要召我前來?”

明嚴道:“殺了你,朕覺得可惜。留著你的命,朕又覺得不痛快。”

括羽笑道:“皇上這病,委實無治。”

明嚴道:“朕向來覺得,龍嘯九天,虎躍山林,各得其所,才是這人間最好景致。困於淺灘樊籠,養著還不如殺了幹凈。”

括羽眉宇驟凜,明嚴冷厲的目光亦逼了過來,“朕,七歲視事,立志要開前所未有之盛世,睥睨萬方,笑傲四海,絕不做守成之君。朕廣納賢才,那一年中先後得見你和左鈞直二人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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